第120章 将门春暖(番外二)

    秋阳斜照，苏家军校场上金辉漫洒。十二岁的季骁如标枪般立于箭道中央，玄色劲装衬得身形愈发颀长。少年左手三指扣弦的姿势极稳——那是常年施针练就的定力，右手虎口处的薄茧却透着武将子弟的锋芒。
    "嗖——"
    第三支白羽箭破空而出，箭簇精准劈开前两支箭的尾翎，三箭在靶心绽开如雪莲。医书从少年腰间滑落，《金匮要略》的书页在风中翻动，恰好停在"精准如射"的篇章。
    校场边观战的苏白羽微微颔首，手中茶盏映出少年收弓时的英姿，眼中满是欣慰。少年闻声收势，恭谨行礼时，腰间药囊与箭囊相碰，发出清越声响——这独特的韵律，已成为苏家军晨练时最动人的乐章。
    忽有秋风掠过，将箭靶上劈裂的箭羽吹得簌簌作响。少年医师却已蹲下身，指尖轻触地面——他注意到蚁群正沿着异常路线迁徙，明日怕是有暴雨，看来跟苏瑶约好的出城赏秋要推迟了。
    忽听得校场边一阵骚动。十岁的苏烈赤着双足，如猿猴般灵巧地攀上最高的兵器架，古铜色的肌肤在烈日下泛着金芒。腰间那柄歪歪斜斜的木刀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晃荡——那是他昨日偷砍了后园紫藤，连夜削成的战利品。
    "小祖宗！"老管家追得气喘如牛，花白胡子一翘一翘，"那些可都是御赐的兵器......"
    话音未落，少年已纵身跃下。只听"砰"的一声闷响，校场扬起三尺黄尘。苏烈随手抹去脸上尘土，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娘亲！我比阿兄射得远三丈！"话音未落，竟一把夺过侍卫手中的铁胎弓。那尚显稚嫩的手臂青筋暴起，弓弦被他拉得嗡嗡作响。
    季青不但不恼，反而笑出声来。她接过侍女递来的汗巾，却先给苏白羽擦了擦额角："瞧这野性子，可不就是你年轻时的模样？"目光掠过丈夫瞬间泛红的耳根，又落在那个正与强弓较劲的小身影上，"当年你在北疆，不也是这样天不怕地不怕......"
    苏白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引得季骁匆匆赶来号脉。少年指尖搭在父亲腕间，眉头越皱越紧："爹昨夜是不是又偷看兵书到三更？"严肃的模样活像个小太医。
    而此刻苏烈终于拉满弓弦，箭矢离弦时带起尖利啸声，惊飞满树雀鸟。那箭越过箭靶，越过围墙，最后钉在将军府匾额"忠勇传家"的"勇"字上，箭尾犹自震颤不休。
    秋阳将演武场的黄沙镀成金屑，十二岁的苏烈收弓回身，正瞧见蓝璎家的大女儿蓝灵策马而来。少女青色骑装猎猎如焰，此刻正仰着红扑扑的小脸望向箭靶。
    "烈哥哥好厉害！"蓝灵翻身下马，脚上穿着戎族特色的鹿皮小靴，落地时银铃脆响。她与苏烈同岁，却能轻松拉开成人用的角弓。
    苏烈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方才还神气活现的小霸王，此刻竟结结巴巴："灵、灵妹妹来了......"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连耳根都红透了。季青见状以袖掩唇——这害羞的模样，与当年军帐内初见时的苏白羽如出一辙。
    "季姨，"蓝灵走到近前，从绣囊中取出个青瓷药瓶，"娘亲让我问问，这药丸........."
    话音未落，季青已眼疾手快地捂住小姑娘的嘴："我知晓了。"她飞快地瞥了眼正在教导长子弯弓的丈夫，低声道："告诉你娘亲，此事我晚些亲自去说。"
    "可是身子不适？"苏白羽一个箭步冲来，常年握枪的手竟有些发抖。成婚十三载，连她蹙眉的幅度都了然于心，从未见她用过什么药丸。
    季青忙将他拽到兵器架后，瓷瓶在掌心转了个圈："是沐大哥......"她耳语时颊边泛起薄红，"这药丸他连服半月，如今......"话到此处突然含糊，"蓝师妹今早差人来说，要带两个孩子来我们这儿小住......"
    苏白羽面色骤然变得精彩纷呈——这分明是他上月给义兄的“滋补药丸”，青瓷瓶上"三日一丸"的朱砂小楷，还是他亲手所书，怎的到了义兄手里就......
    "爹爹！"
    苏烈清亮的嗓音划破演武场的喧嚣，少年高高举起那张乌木角弓，箭囊在秋阳下折射出暗金流光。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苏白羽跟前，发梢还沾着方才纵马疾驰时扬起的草屑："灵妹妹说我这手连珠箭，比当年大伯父射落北莽帅旗还快三分！"
    季骁正在整理医书的手顿了顿，无奈摇头："傻小子......"他指尖捻着药囊里的艾绒，声音温润如常，"灵妹妹哄你开心的话也当真？"
    "才不是那样！"蓝灵急得直跺脚，鹿皮小靴上的银铃叮当作响。小姑娘一把拽住苏烈的箭袖，仰起的脸蛋红得像熟透的海棠："烈哥哥拉弓的力道真的......"她突然卡壳，低头绞着衣角小声道，"比......比爹爹十岁时强多了......"
    苏烈忽然笑出声来，随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发顶。少年掌心还带着练箭后的薄茧，动作却轻柔得像拂过新柳的春风："灵儿别急。"他转头望向校场最高处那面残破的北莽战旗——那是苏澜一特意挂在那里激励后辈的，"总有一日，我要让大伯父亲口夸我这手箭法。"
    秋风卷着落叶掠过演武场，将少年们的话音送入云端。季青捧着药箱站在廊下，恍惚看见二十年前那个在雪地里苦练箭术的倔强身影——如今的苏白羽鬓角已染霜色，可那份永不言弃的劲头，正在这群孩子身上生生不息。
    苏白羽望着阳光下嬉闹的孩子们，忽然凑到妻子耳边："青儿可还记得，当年在杏花林里，你说要生个比蓝璎家更俊俏的丫头......"他声音越来越低，温热气息拂过季青耳垂，“不如就今日......"
    "苏！白！羽！"季青一把拍开他作乱的手，绯红从耳根漫到颈间。那瓶"滋补药"被她狠狠塞进丈夫蹀躞带，转身时石榴裙翻卷如烈焰，扫落的黄沙迷了旁边偷笑的亲兵满眼。
    走出十余步，她突然驻足。秋风送来丈夫身上熟悉的松木香，季青回眸时眼底噙着水光，发间金步摇在阳光下划出耀眼的弧："别以为我不认得这药瓶上的字迹，等我把沐大哥的药重新配好......"她咬唇的弧度与当年新嫁时一般无二，"......再找你算这笔账。"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