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葡萄美酒夜光杯

    江渊斜倚在雕花栏杆旁，手中白玉酒盏晃出粼粼波光。他忽地执杯击节，清越嗓音如冷铁投泉：“葡萄美酒夜光杯。”
    满楼丝竹声骤歇。
    孟长锦正欲挥毫的狼毫悬在半空，墨汁滴落宣纸晕开墨梅。王达刚要拍案叫好的手掌僵在半空，连楼上珠帘后的琵琶弦都颤了三颤。
    “欲饮琵琶马上催。”江渊仰头灌尽杯中酒，喉结滚动间，诗成掷杯。青瓷盏在汉白玉地面碎成八瓣，惊得侍酒童子手中银壶当啷坠地。
    妙音纤指撩开珠帘，望见那醉眼惺忪的公子正以剑鞘挑起碎瓷，剑穗上缀着的南海明珠在烛火下泛起血色幽光。”醉卧九江君莫笑。”他忽地朗笑，剑锋直指天边残月，“古来边寨几人回！”
    满堂寂静。
    孟长锦猛地扯碎写满“大漠孤烟“的诗稿，碎纸如雪片纷扬：“胡言乱语！边塞诗当有金戈铁马之气，你这醉鬼…”
    “孟兄此言差矣。”江渊踉跄两步，剑尖在地面划出火星，“你看这酒渍，可是用边关将士的热血酿的？”他忽然俯身，沾着酒液在孟长锦案头写下“白骨“二字，墨色与酒色在宣纸上洇成血色漩涡。
    “公子且慢！”楼上珠帘急响，妙音提着裙裾奔下楼梯，金步摇在云鬓间颤出冷光，“方才……可是《凉州词》全篇？”
    江渊以剑撑地，发冠歪斜间露出半截苍白脖颈。他忽然抬眼，眸中寒星乍破：“骝马新跨白玉鞍。”
    剑锋陡然指向孟长锦身后那幅《平虏图》，画中铁骑正踏碎敌酋旌旗：“战罢沙场月色寒！”
    孟长锦霍然起身，紫檀圈椅在青砖上划出刺耳声响。江渊却已踱至那幅画前，剑尖挑起垂落的画轴：“城头铁鼓声犹震。”他忽然挥剑削断系绳，整幅画轰然坠地，扬起的尘埃中，他踩着画中突厥可汗的脸谱大笑：“匣里金刀血未干！”
    妙音以袖掩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从未见过有人能将杀气化作诗行，更未见过有人敢当众践踏孟家世子的颜面。
    “江公子好胆色！”孟长锦拍案而起，翡翠扳指在掌心捏出裂痕，“可敢再赋一首？”
    江渊以剑拄地，摇摇晃晃走到场中。他忽然解下腰间酒葫芦，仰头倾倒时，酒液在月光下凝成银练：“北海长云暗雪山。”
    酒葫芦重重砸在青砖上，惊起满座心跳。他踉跄两步扶住朱红立柱，指尖在柱身刻出深深沟壑：“孤城遥望突厥关！”
    “好个突厥关！”孟长锦冷笑拍掌，却见江渊突然转身，剑尖直指自己眉心：“黄沙百战穿金甲。”
    剑锋在孟长锦额前停住，江渊忽然歪头，酒气喷在对方脸上：“不破突厥。”他猛地掷剑入地，震得案上烛火齐灭，“终不还！”
    满楼烛火次第亮起时，孟长锦看见自己映在剑身上的倒影——面色惨白如纸，身后屏风上绣的猛虎，正被江渊的剑影撕成碎片。
    “诸君可知，二皇子不日将亲征突厥？”江渊忽然抓起案上酒坛，任由琥珀色酒液顺着下颌流入衣襟。他忽然捏碎酒坛，瓷片深深扎进掌心：“你们在此吟风弄月时，可有胆量随他踏过玉门关？”
    满楼簪缨子弟齐齐后仰，如被北风刮倒的芦苇。妙音攥着绣帕的手背青筋暴起，忽见江渊踩着满地瓷片逼近，酒气混着血腥扑面而来：“女帝五年前能亲征，尔等男儿倒要躲在女人裙下写诗？”
    章寒突然噗嗤笑出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江渊转头，却见好友以折扇掩面，肩头抖得如风中残叶：“刘公子莫要自谦，您这'醉卧九江'的诗才，可不正是贴了二皇子的金？”
    “二皇子赴突厥？”孟长锦忽然大笑，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圣上怎舍得让这草包…”
    “放肆！”江渊突然暴喝，震得满楼烛火齐摇。他反手抽出孟长锦腰间佩剑，寒光过处，鬓角发丝飘然坠地：“女帝能马踏贺兰山，二皇子为何不能饮马阴山？尔等食君之禄，倒要质疑君父？”
    孟长锦看着颈间剑锋，喉结滚动两下，忽然想起三日前宫中传出的密旨——那抹明黄绫缎上，朱批的“准“字犹带龙涎香。
    江渊忽地撤剑，以剑尖挑起孟长锦的下巴：“孟世子若真有胆，三日后校场见真章。”他忽然甩剑入鞘，震得孟长锦踉跄后退：“到时可别写首'风急天高'就尿了裤子。”
    满楼哄笑中，江渊转身离去，月白袍角扫过满地狼藉。妙音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发现他踩过的青砖上，血色脚印竟与适才所诵诗句暗合。
    “二皇子赴突厥，是代父出征！”江渊突然掀翻案几，酒坛碎裂声惊飞檐下夜鸦。他踩着淋漓酒渍踉跄前行，月白袍角扫过满地狼藉：“诸君可知，突厥铁骑饮马黄河那日，女帝陛下曾欲亲披玄甲？”
    满楼烛火齐颤。
    落魄才子李秀才手中诗稿簌簌飘落，被江渊一把攥住手腕：“文不成？武不就？”他忽然将李秀才按在《山河社稷图》前，墨迹未干的突厥王庭赫然在目：“二皇子若能以死换得诸君笔下三寸豪气，便是泼天大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