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盘根错节

    御书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陈年书卷与苦涩药味混合的沉郁气息。皇帝并未坐上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而是靠在窗边的紫檀木躺椅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蜡黄而布满细纹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他半阖着眼，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轻敲击，那节奏缓慢而沉重，每一下都仿佛敲在段明昭的心上。

    段明昭垂首恭立在前，玄色朝服在相对昏暗的室内更显沉凝，仿佛能将所有光线都吸进去。她背上的伤口因长时间的站立和紧绷的情绪而隐隐作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被她强行压下。她能感受到父皇审视的目光，那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洞悉一切的深沉，让她如同赤身立于冰雪之中，无所遁形。

    “昭儿，”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却依旧有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

    段明昭心头微凛，并未因这句夸赞而放松，反而更加警惕。“儿臣分内之事，不敢居功。全赖父皇圣明，及诸位大臣秉公执法。”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姿态恭谨至极。

    皇帝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赞许还是别的意味。“分内之事……是啊，监国理政，肃清朝纲，确是你分内之事。”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眸，此刻虽染病气，却依旧深邃得让人心惊，“只是，昭儿，你觉得……扳倒一个沈重山，就够了么？”

    段明昭猛地抬头，撞入皇帝那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目光中。她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陷入掌心。“父皇的意思是……”

    “沈家是棵大树，盘根错节。”皇帝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千钧，“砍掉了最粗壮的一根枝干，固然伤其元气，但地下的根须，还深得很呐。还有……皇后那边，你待如何？”

    他终于提到了皇后！段明昭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看着父皇平静无波的脸，试图从那上面找出些许暗示，却一无所获。他是真的在询问她的意见，还是在试探她的野心？

    “母后……”段明昭斟酌着词句，背脊挺得愈发笔直，仿佛这样才能支撑住此刻的重量，“母后先前所为，或许是爱重父皇，关心则乱。如今沈家罪证确凿，想必母后……亦能明辨是非。”她将皇后的行为定性为“关心则乱”，既未直接指控，也未全然开脱，留下余地。

    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段明昭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就在她以为父皇会继续追问时，他却忽然转移了话题，目光落在她依旧苍白的脸上，语气似乎缓和了些：“你的伤……可好些了？”

    这突如其来的关怀让段明昭一怔，随即垂下眼帘：“谢父皇挂念，已无大碍。”

    “嗯。”皇帝点了点头，重新阖上眼，仿佛极其疲惫，“裴煜那孩子……今日在殿上，倒是沉稳。”

    段明昭的心又是一紧。父皇再次提及裴煜，用意何在？“裴率卫尽忠职守，确是栋梁之材。”她谨慎地回答。

    “栋梁之材……”皇帝喃喃重复了一句，不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朕累了，你退下吧。朝中之事，你既为监国，便放手去做。只是……凡事，需留有余地，也要懂得，借力打力。”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段明昭躬身行礼，缓缓退出了御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