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哭穷
作者:萧门之殇
殿外夜风掠过檐角铜铃,将女帝的叹息撕成碎片:
“赏金银?他府里的屏风还是十年前的旧物,可赏少了显朕刻薄,赏多了...”
她忽然瞥见案头的户部账册,嘴角抽了抽。
“赏官职?他连五城兵马司的文书都能批错,若真给他实权...”
殿中忽然陷入死寂,唯有铜漏的水滴声愈发清晰。
老太监听见陛下指甲划过赌契的沙沙声,像极了当年在掖庭宫,她教年幼的江渊握笔时的响动。
“罢了。”
女帝忽然甩袖起身,明黄披风扫过满地奏报。
“明日朕亲自去趟将军府——问问他,想要什么。”
卯初时分,将军府的朱漆大门还挂着半盏残灯,便被御林军的马蹄声踏碎寂静。
女帝的步辇停在垂花门前,望着门楣上褪色的鎏金匾额,忽然冷笑:
“江渊倒是会哭穷,这灯笼比户部员外郎家的还小两寸。”
随行的内务府总管立刻会意,挥手便是二十盏丈高的朱纱灯,蟠龙纹在晨光里活灵活现,比紫禁城的宫灯还要华丽三分。
江渊刚从偏门跑出,便见母亲的步辇已跨过门槛,新灯笼的穗子正扫过他昨夜修补的砖缝。
“参见陛下。”
他单膝跪地,鼻尖萦绕着新漆的味道。
女帝的绣鞋在他眼前顿住,鞋尖的东珠晃得人眼花:
“起来吧——你府里的管家,是从哪个庄子里扒拉来的?”
正说着,颤巍巍的老管家捧着参茶踉跄赶来,茶盏在漆盘上叮当乱响。
女帝的眉峰骤冷,老太监立刻上前接过茶盏,指尖在管家手腕上一扣:
“陛下,这老奴脉相虚浮,怕是担不得管家重任。”
江渊抬头,看见母亲眼底闪过一丝满意。
这管家是父亲旧部的远亲,虽识字不多,却忠心耿耿。
昨夜神武军牵马时,正是这老人拦在马厩前,被周允踹得咳血。
“既然身子骨弱,就去城郊庄子里养老吧。”
女帝漫不经心地理着袖口的金丝牡丹。
“朕让老太监拨个得力的过来——你父亲当年在幽州,府上可是有十二名三等侍卫当值。”
老管家扑通跪下,浑浊的泪水滴在青砖上。
江渊忽然想起,父亲被下狱那晚,也是这个老人冒死送来半块发霉的炊饼。
他正要开口,女帝已转身走向正厅,绣鞋碾过老管家的手指:
“对了,把你书房里那幅西域牧马图换了——朕看着碍眼。”
后堂的雕花屏风后,杜静晟三人的甲胄蹭得屏风吱呀作响。
这三个黑甲军旧将,此刻像被拔了牙的老虎,垂手站在女帝跟前,衣摆上的血绣牡丹早已褪色。
“当年黑甲军被裁,朕知道你们怨。”
女帝的声音忽然柔和,像春日溪水漫过鹅卵石。
“但你们跟着江渊的父亲在幽州,杀的汉人比突厥人还多——朕若不裁,满朝文武的唾沫能淹死你们。”
左达的喉结滚动,手按在刀柄上又松开。俞
磊磊低头盯着自己的断指,那是五年前替江老将军挡刀时留下的。
唯有杜静晟直视女帝,目光如刀:
“陛下今日召我等,是要斩草除根?”
女帝忽然笑了,指尖划过案头的黑甲军整编册:
“斩草除根?朕若想杀你们,何须等到今日?”
她忽然甩出三道金牌,落地时发出清越的响声。
“从今日起,你们就留在将军府——朕给你们三品校尉的俸禄,不用穿官服,不用点卯,只做一件事...”
她的目光扫过三人,在杜静晟胸前的伤疤上顿住:
“看着江渊。若他有什么...出格的举动,就来告诉朕。”
屏风后的江渊攥紧了袖口,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看见杜静晟弯腰拾金牌时,袖口露出的刺青——那是黑甲军特有的狼首纹,与呼延千尺的赌契上一模一样。
当年父亲被下狱,正是这三人冒死护送他逃出幽州,如今却成了母亲安插的眼线。
“谢陛下恩典。”
杜静晟的声音低沉,像生锈的刀在磨石上划过。
“末将定不负陛下重托。”
太安公主的软轿在朱雀大街狂奔时,轿夫的草鞋已磨穿鞋底。
她盯着街角新换的朱纱灯,绣着蟠龙纹的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她苍白的脸——与昨夜淑妃传来的消息不同,将军府非但没有白幡,反而张灯结彩。
“停下!”
她突然喝止。
晨雾中,将军府的新灯笼正将“江“字旗照得通红,哪里有半分治丧的模样?
“长公主,可要回宫?”
随行的宦官小心翼翼。
太安公主盯着门前来回巡视的御林军,忽然想起昨夜淑妃的密报:“陛下亲赴将军府,怕是要对江渊...”
她忽然冷笑,胭脂水粉下的面皮绷得发紧。
“错不了,定是江渊触怒天威,陛下要当面问罪!”
软轿再次启程时,她已换上素白襦裙,鬓角别着半支银簪。
刚进二门便放声大哭,帕子按在眼上却留着指缝:
“母皇节哀啊!渊弟他...他怎么就走得这么急...”
正厅里,女帝刚端起茶盏,便被这哭声惊得手一抖。
江渊望着冲进来的太安公主,看见她裙摆上沾着的晨露——分明是刚从自己的马车换乘软轿,哪里像是从太庙赶来。
“太安,你这是做什么?”
女帝的声音冷下来,殿中温度骤降。
太安公主这才惊觉,江渊正好好地站在母亲身后,手里还捧着刚换下来的西域牧马图。
“母...母皇?”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帕子从脸上滑落,露出未沾泪痕的眼尾。
“渊弟他...不是...”
“不是什么?”
女帝忽然起身,明黄披风带起的风扫过太安公主的素裙。
你是听说朕换了将军府的灯笼,就以为朕杀了江渊?
她忽然逼近,指尖捏住太安公主的下巴,与昨夜如出一辙。
“还是说,你巴不得江渊死,好第一个来哭丧,博朕的欢心?”
太安公主的冷汗浸透中衣,望着母亲眼底的冷光。
“母皇赎罪!”
她扑通跪下,鬓边的银簪掉在地上。
“昨夜梦见渊弟浑身是血...”
“梦见?”
女帝松开手,转身时看见江渊正低头整理画卷,嘴角似有若无的笑刺得她眼疼。
”既然梦见了,就去佛堂抄十遍金刚——替江渊祈福。”
她忽然对着老太监冷笑。
“告诉内务府,给长公主的佛堂多送些灯油,别让她夜里犯困。”
戌初的将军府,新灯笼将影壁照得通红。
江渊倚在廊柱上,看着杜静晟三人在庭院里对练,甲胄碰撞声里混着远处的更鼓。
“将军。”
杜静晟忽然收刀,刀刃映着灯笼光。
“陛下让我们留下,是怕您学当年的幽州旧事。”
江渊望着他胸前的狼首刺青,忽然轻笑:“你们当年跟着父亲在幽州,杀的是契丹人还是汉人,真的重要吗?”
他转身走向书房,靴底碾过落在地上的灯笼穗子。
“重要的是,母皇需要有人看着我——而你们,需要一个能让黑甲军遗孤吃饱饭的地方。”
书房里,那幅被换下的西域牧马图正摊在案头。
江渊摸着画中战马的眼睛,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御林军换岗的声音。
他知道,母亲留下的不只是三个旧将,还有二十个藏在灯笼后的影子。
“将军。”
管家的位置已换上老太监派来的中年人,捧着参茶站在门口。
“神武军送来文书,说那十二匹战马...都烙上了皇室印记。”
江渊接过茶盏,热气熏得人眼眶发疼。
他忽然想起午后女帝问他“想要什么“时,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那是当年父亲在朝堂上请求扩军时,同样的眼神。
“回禀陛下。”
他望着新换的黄河九曲图,指尖划过河西走廊的位置。
“臣想要的,母皇早就给了。”
他忽然轻笑,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见。
“二十盏灯笼,三个眼线,还有...永远算不清的君臣账。”
紫禁城方向,女帝正对着新呈的神武军战马名录出神。
老太监站在身后,看见陛下指尖停在“黑云踏雪“的名字上——那是江渊最爱的黑马。
“去告诉周允。”
她忽然开口。
“给江渊的十匹战马,准他在马厩里装个地炉——冬天喂马时,别让他冻着。”
老太监刚要退下,又听见陛下轻声呢喃:
“当年他父亲在幽州,也是这样,宁可自己穿补丁衣服,也要给战马铺暖草...”
她忽然甩袖,烛影在墙上投下晃动的龙形。
“但朕不是幽州刺史,朕是皇帝——这天下的战马,只能属于朕。”
朱雀大街的晨雾还未散尽,太安公主的软轿已在将军府门前撞碎七盏新换的朱纱灯。
轿帘掀开时,素白裙角扫过满地灯穗,她鬓边的东珠簪歪得几乎坠地,却在跨进二门的瞬间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母皇节哀啊!“
她的帕子按在眼上,指缝间却漏出狂喜的光:”渊弟他昨日还与儿臣说,想讨母皇库房里的孙子兵法孤本......“
话音未落,便被殿中传来的茶盏碎裂声惊得踉跄。
突厥使团的毡房里,呼延千尺正用马奶酒浇着胸口的瘀伤。
帐外传来低低的笑声,汉话混着突厥语飘进来:“二皇子算学通天,呼延将军的胡子都要气白喽!“
他猛然捶地,羊皮褥子上的狼头纹几乎被撕烂。
昨夜他盯着江渊留下的算学纸,整整三个时辰没算出二十减十五等于五——直到随行的商队小厮偷偷告诉他,才明白自己被用最浅的算术戏耍。
“报!“
帐外传来急报:“大乾皇帝赏赐使团二十车蜀锦,却每车少了三匹......“
呼延千尺忽然喷出一口血,染红了狼头纹案几。
他想起在将军府看见的新灯笼,蟠龙纹在夜色里张牙舞爪,像极了女帝眼中的轻蔑。
“小儿......“
他的指甲掐进掌心:“你算得清战马,算不清胡人的弯刀!“
紫禁城的御花园里,女帝听着老太监禀报呼延千尺吐血的消息,忽然大笑出声。
她倚在牡丹亭的朱漆柱上,望着江渊在远处教小宦官算筹,袖口的补丁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让他从国子监挑十个算学好的弟子,送到将军府——“
她忽然冷笑:“别让江渊闲着,朕要他算出,突厥人的十万铁骑,到底需要多少牧草才能喂饱。“
PC站点如章节文字不全请用手机访问www.dingdianxh.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