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作者:熙光冉冉
  书房内,熏炉里安神香的气息袅袅,却丝毫无法抚平谢执心头的风起云涌。

  他端坐于书案之后,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桌面。

  顾长安垂手侍立在下首,脸色依旧苍白,身体站得笔直,细看却在微微发颤。

  “顾长安。”谢执的声音不高,却猛地抽在顾长安紧绷的神经上。

  “属下在。”

  “抬起头来。”谢执命令道,目光如寒潭般深不见底。

  顾长安艰难地抬起头,对上谢执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立刻又心虚地想要垂下。

  “看着我。”谢执的声音加重了几分,“你跟我多少年了?”

  “回大人,八年了。”顾长安的声音带着抖。

  “八年。”谢执缓缓重复,指尖的敲击停了,“够久了。我以为你该知道,在这府里,在这世上,谁才是你唯一的主子,唯一的依仗。”

  顾长安身体猛地一颤,扑通一声跪下:“大人!属下对大人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绝无二心!”

  “忠心?”谢执唇角微微勾起,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森寒,“你的忠心,就是伙同他人,欺瞒于我?”

  “大人!属下……”顾长安惊恐万状,急于辩解。

  “够了!”谢执猛地一拍桌面,声音陡然转厉,震得案上文房四宝都跳了一跳。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暴怒,再开口时,声音已恢复平静,“我不想再听那些无用的辩解。我只问你一件事,我受伤后,当时替我诊治的太医,是王院正吧?”

  顾长安僵硬点头,“是。”

  谢执靠回椅背,目光重新落在那描金小盒上,“去请王院正过府一叙。就说……我近日心神不宁,旧伤似乎有些反复,请他过来瞧瞧。”

  顾长安抿了抿唇,大人七窍玲珑,终究是瞒不过。

  “……是。”

  顾长安离去不久,又有小厮来报,“大人,沈家小姐……沈芷菁姑娘在外求见。”

  谢执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紧。沈芷菁?恩师的孙女。

  前几日在清远居初见,恩师意图撮合的意思昭然若揭,他当时虽觉突兀,但也未曾明确拒绝,只想着顺其自然。

  可如今……他心底只剩下近乎本能的排斥。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淡淡开口:“请她进来。”

  “是。”

  不多时,沈芷菁款步而入。她今日换了一身水蓝色的轻纱衣裙,更衬得肌肤胜雪,发间依旧是那支温润的碧玉簪。

  她手中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浅笑。

  “谢大人。”她盈盈福身,声音清越悦耳,“芷菁冒昧打扰了。大人大病初愈,祖父一直挂念。今日府上厨娘

  新做了些茯苓山药糕,健脾养胃,祖父特意嘱咐芷菁送些过来,请大人尝尝。”

  她说着,将食盒轻轻放在一旁的几案上。

  若是前几日,谢执或许会客套地请她入座,闲谈几句,维持着世家子弟应有的风度。

  但此刻,他提不起半点虚以应对的兴致。

  “有劳恩师记挂,也多谢沈姑娘费心。”他目光落回书案上摊开却未动一笔的公文上,“请代我向恩师道谢。”

  沈芷菁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书房内弥漫的低气压,以及谢执身上散发出来的比初见时强烈百倍的疏离感。

  前几日清远园中,他虽也清淡,但至少会回应她的问题,会闲聊两句。而此刻,他整个人仿佛罩在一层无形的冰壳里,连目光都吝于给予。

  她心中有些失落和不解,但良好的教养让她维持着仪态。

  “大人客气了。祖父说,大人为国事操劳,更要顾惜身体才是。”

  她顿了顿,试图寻找话题,“上次在园中见大人似乎对那株老槐树颇有印象,不知……”

  “嗯。”谢执不等她说完,便冷淡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公文上。

  他显然没有任何交谈的兴致,更无意重温什么年少旧事。

  沈芷菁剩下的话噎在了喉咙里,书房内陷入一种令人尴尬的寂静。

  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今日的到来,或许是个错误。

  这位谢大人,与几日前在祖父面前那个虽然疏离但尚有几分温润的青年,判若两人。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再次福身:“糕点已送到,芷菁不敢再叨扰大人处理公务,这就告退了。”

  “嗯。”谢执依旧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来人,送送沈姑娘。”

  脚步声远去,书房门重新关上。

  约莫半个时辰后,王院正提着药箱,在顾长安的引领下步入书房。

  谢执抬手示意他坐下,“劳烦院正跑一趟,实在是近日总觉得心神恍惚,脑中混沌,一些旧事……更是模糊不清,想请院正再为我看看,是否那次受伤的后遗症仍未消退?”

  王院正仔细端详了一下谢执的气色,又让他伸出手腕诊脉。

  片刻后,他捋了捋胡须,沉吟道:“大人脉象虽略显沉滞,气血稍亏,但比之病愈之初已是大好。至于记忆模糊……此乃心神受创后的常见之症,需得安心静养,假以时日,或能慢慢恢复些许。”

  “只是……心神受创?”谢执的目光锐利起来,紧紧锁住王院正的眼睛,“王院正,你是杏林国手,见多识广。本官问你,这世上……可有什么奇特的药物,或者……手段,”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能使人只忘记关于某一个人、某一段事的记忆?”

  王院正诊脉的手指微微一僵。他强作镇定,摇头道:“大人说笑了。人之记忆玄奥莫测,岂是药物所能精准操控?所谓忘忧散之类,不过是传说,或能令人昏沉麻木,忘却一时烦恼,但绝无可能指定忘却何人何事。大人所虑,恐是忧思过度了。”

  谢执没有错过王院正那一瞬间的僵硬和眼底闪过的慌乱。

  他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整个书房,“王院正,本官敬你医术高明,德高望重。但今日,我要听的是实话。”

  他盯着王院正的眼睛,缓缓道:“你只需告诉我,有,还是没有?你……可要想清楚再答。”

  王院正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感受到谢执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和决心。这位年轻的权臣,显然已经知道了些什么,而且绝不会善罢甘休。

  关于谢执的行事作风,他略有耳闻,当初帮了二小姐,也不过是心生不忍。再隐瞒下去,恐怕后果不堪设想。

  他这把老骨头,还是想要活得久些。

  他长长叹了口气,“……有。”

  谢执的瞳孔骤然收缩,有!果然有!

  “是什么?”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紧握扶手的手背已青筋暴起。

  王院正闭上眼,复又睁开,声音有些一丝愧疚,“是……蛊。一种……源自南疆秘地的忘情蛊。”

  “忘情蛊……”谢执反复低喃。

  忘情蛊,忘情……这世上原来真的有这种东西么?

  “此蛊……有何特性?如何……解法?”

  王院正叹了口气,和盘托出:“此蛊种下之后,会强行抹去中蛊者刻骨铭心之情、相关之人、相关之事。”

  “对那特定之人、特定之事,记忆一片空白,仿佛从未存在过。”

  “至于解法,恕老夫见识浅薄,并不知晓。”

  谢执的脸色瞬间显得一片苍白,眼中翻涌着滔天的痛苦和愤怒。心口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忘情蛊……原来那些模糊的片段,那些莫名的心悸,那些总觉得缺失了什么的空洞,都是因为这个?

  “下蛊之人……”谢执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是谁?”

  王院正嘴唇嗫嚅着,眼神躲闪,半晌没出声。

  “顾长安!!”

  顾长安闭了闭眼,缓缓屈膝跪下,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砖面上,发出清晰的叩响。

  “大人,下蛊之人……是二小姐。”

  “哎。”王院正摇摇头,叹了口气,似在叹息,又似在惋惜。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成冰。

  谢执只是盯着顾长安,良久,他才轻声开口:“……你说什么?”

  顾长安不敢抬头,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是……二小姐亲手下的蛊。”

  谢执的指节死死攥紧扶手,咔一声,实木被生生碾裂,细小的木屑扎进他掌心,却毫无所觉。

  “你……再说一遍。”

  顾长安额头低地,重重磕下去:“是二小姐!”

  一瞬间,所有零散的、难以捕捉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大婚那日,鸾烛映壁,喜灯剪影。

  “你不是我谢执的亲妹妹。”

  “今夜我们成婚。”

  “就在这里,天地为证,你我结为夫妻,永世不离。”

  ……

  她跑了整整二百四十八里路,他不眠不休追了三天三夜,赶到时,她躲在别人怀里。求他,放过她的爱人。

  她跪在泥地里,她挡在另一个男人的身前,以命相护。她眼里有恨,有恐惧,对唯独没有对他一丝的依恋。

  他记得自己当时的手在发抖,心口像被刀尖慢慢碾碎,可笑的是,他还是做出一副狠厉的模样,来掩盖自己的懦弱。

  后来,她有了他们的孩子。

  她不要他们的孩子。

  她不要他们的孩子。

  她也不要自己的命。

  可他舍不得,他拾起匕首朝自己胸口刺去,他说,昭昭,下辈子别再遇见他。

  可是他没死,再醒来时,她对他说,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再也不会离开了。

  结果,她还是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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