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5 节
作者:三傻二疯
事实上,在儒家真正开创的年代,这个致命的问题恰恰不是问题。
孔子向老子请教过周礼,说明即使在老夫子最擅长的礼制领域,他的所知也不如李耳;论语中多次记载过隐士对孔子的讥讽,说明即使在道德伦理之上,老夫子也不是毫无瑕疵。圣人圣则圣矣,却绝非“完人”,否则传世记录中孔子所有的彷徨、嗟叹、恐惧,又是为的什么?
可是,到儒学大兴,几近横扫天下的现在,过往的逻辑却全然变了。汉儒们无视了一切有瑕疵的记载(或者说,他们干脆将瑕疵直接涂抹为圣人的伟大谦虚),强行将孔子往半人神那个方向塑造——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懂,是完满的、全能的、掌握了天地一切大道的“至圣”;天下一切神魔妖灵,谒见孔圣,皆需俯首。
显然,孔老夫子已经作古了,圣不圣神不神对他本人没有一点影响。但对于后世儒生来说,只有孔圣人无所不知,作为传人的他们才可以无所不知;只有他们无所不知,才能高高举起孔圣的大旗,肆无忌惮的插手一切领域——孔子掌握了大道,那就等于熟读经论的我掌握了大道;我掌握了大道,那就可以高高在上,充分指导指导你!
——这是学术争论么?不,这是唯我独尊的权力!
后人决定前人,爷爷决定孙子;作为活人的孔仲尼可以迷茫可以踌躇可以犯错,但作为圣贤的孔子却必须完美、必须崇高、必须略无瑕疵——后世儒生已经决定了,就由你这个死人来担当无害的神像!
所以说,权力的争夺真是世界上最可怕也最好笑的东西;身为活人的孔子是从来不忌讳承认自己错误的,而董仲舒董博士呢?——以他的本性而言,如果脱离了现在的气氛,换一个更私密、更封闭的环境,他甚至可能主动退让,谦逊自责,充满好奇的向方士请教天文学的规律,乃至于郑重其事的称呼穆姓方士为“穆子”——尊师重道,岂可轻乎?
可现在呢,现在的董博士只有呆立当场,一言不发,而脖颈汗珠缓缓沁出,已经在袍服上浸染出了痕迹——难堪的、丑陋的痕迹。
穆祺没有苦苦相逼,他只是注目了片刻,目光中甚至多了一点怜悯。
他叹了口气:
“……都到了现在,诸公还是不愿意承认么?”
“说一句‘不知道’,到底要花费多大的力气呢?”
死寂,生冷的,静谧的死寂。
没有任何一个儒生说话,甚至没有任何一个儒生敢于大声呼吸,他们只是木立当场,活像是瞬间变成了木雕。
在沉默了足足一刻钟以后,董仲舒终于嗫嚅着开口,连嘴唇都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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