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作者:愈合
铁窗内的空气凝滞浑浊,混杂着劣质烟草、汗酸。
张志农坐在冰冷的探视凳上。
隔着厚重的玻璃,死死盯着外面那个身影。
沈婉清来了。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
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一尊沉静的玉雕,与这污浊的铁窗世界格格不入。
张志农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烧起两簇浑浊的火焰。
他猛地抓起话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将那塑料外壳捏碎。
“沈婉清!想离?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他嘶吼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来。
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杂音,刮擦着人的耳膜。
“老子就是不签!拖!拖死你!拖到你老死在沈家!拖到你那破缝纫铺子烂成灰!我看你能蹦跶几天!一个被男人休了的破烂货,我看谁还敢要你!”
污言秽语像肮脏的泥浆,劈头盖脸地泼过来。
他扭曲的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涎水喷溅在上面,留下恶心的痕迹。
那双眼睛里全是赤裸裸的、带着毁灭快意的恶意。
他要她万劫不复。
沈婉清握着话筒,指尖冰凉。
但心湖却一片死寂,连一丝涟漪也无。
她甚至没有看张志农那张疯狂的脸。
目光平静地掠过他,落在他身后那堵布满污渍、象征着无尽囚禁的水泥高墙上。
“张志农,”
她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清晰、稳定,没有一丝波澜,冷得像腊月里屋檐下挂的冰棱子,“我不是来跟你磨牙的。你看清楚,我后面是谁?”
张志农狂躁的咒骂戛然而止,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住了喉咙。
他那双浑浊的眼珠艰难地转动,越过沈婉清的肩膀。
终于看清了站在她侧后方阴影里的两个人。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灰的工装,背脊却挺得笔直,是机械厂退了休的老师傅,李德昌!
另一个,是穿着四个口袋干部服的公社王书记!
张志农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气毫无预兆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刚才那股子疯狂的戾气瞬间被冻结、碎裂。李师傅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还有他那双看机器像看自家孩子一样的眼睛。
王书记那严肃紧绷的脸。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沈婉清这个贱人,她到底想干什么?!
沈婉清微微侧身,让开了位置。
李德昌师傅上前一步,布满皱纹的脸上是刻骨的痛心和一种沉甸甸的愤怒。
他没有拿话筒,只是隔着厚厚的玻璃。
抬起他那双因常年劳作而骨节变形、布满机油污渍却洗得干净的手,指向张志农。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
每一个口型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凿子,狠狠钉在张志农的心上。
然后,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从随身带着的一个旧帆布工具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黄铜的齿轮零件,只有婴儿拳头大小,边缘布满了粗糙、未经打磨的尖锐毛刺。
在探视室惨白的灯光下,那些毛刺闪烁着冰冷、狰狞的光泽。
李师傅粗糙的手指,异常珍重地抚过那齿轮。
最后停在其中一道特别深的、带着暗红色污渍的豁口上。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玻璃后的张志农。
那眼神不再仅仅有痛心,更燃烧着一种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怒火!
他猛地举起那个齿轮,用力地、一下一下地,用指关节敲击着厚玻璃。
“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如同丧钟,在狭小的探视室里回荡。
每一下都重重砸在张志农的心上,也砸在闻讯赶来的看守所所长紧绷的神经上。
王书记脸色铁青,嘴唇抿成一条严厉的直线。
李师傅终于放下了齿轮,他拿起话筒,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悲怆:“张志农!你认得它吧?这是从你‘改进’过的那台老式冲床齿轮箱里拆出来的!去年腊月二十三,学徒工小陈的手指头……”
李师傅的声音哽住了,他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血沫,“就是被这玩意儿生生绞断的!三根!三根手指头啊!他才十七岁!”
他再次举起那个带着暗红污渍的齿轮,手指因愤怒而剧烈颤抖:“这上面的毛刺,你故意没打磨!是你!是你黑了心肝,为了省那点打磨的工钱,为了赶你那走私的破零件!是你害了那孩子!是你!厂里所有老师傅都清楚!你改了图纸,动了公差!你当大家都是瞎子吗?!”
“轰隆!”
张志农脑子里仿佛炸开一个惊雷,震得他魂飞魄散。
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惨白如墙上的石灰。
冷汗像无数条冰冷的虫子,瞬间爬满了他的额头和后背,囚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小陈那孩子血淋淋的手,学徒工家属们撕心裂肺的哭嚎。
无数被他刻意遗忘、深埋的画面,此刻被李师傅血泪的控诉硬生生从记忆的烂泥里挖了出来,狰狞地扑到眼前。
他下意识地想否认,想狡辩,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却像塞满了滚烫的煤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铁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
“李师傅,王书记,还有所长同志,”
沈婉清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控诉氛围。
她从随身的旧布包里,拿出厚厚一沓纸张。
纸张是最廉价的那种黄褐色油印纸,边缘毛糙,上面密密麻麻印满了字,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油墨气味。
她将纸张正面对着玻璃窗内的张志农。
最上面一页,一行加粗的黑色标题触目惊心——《血泪控诉:国营一场重大伤残事故真相调查》。
标题下面,是几段文字,虽然隔着玻璃和距离。
张志农看不清具体内容,但那标题就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沈婉清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玻璃:“这份材料,我请人连夜刻了蜡版,油印了五百份。所有细节,包括你张志农在事故前擅自改动设备图纸的记录,李师傅和其他几位老师傅的证言,小陈的伤残报告,还有你当时急于赶工走私零件的证据……白纸黑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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