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章:身相庄严

作者:第三根烟
  当张敬之离开公所,站在张伍生家门口的时候,时间已接近戌时,思绪良久之后,他把张伍生留下的钱银包在了一个包袱里,放在了他的家门口。
  然后又悄然离去了。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看见张伍生遗孀的时候该向她说些什么。
  他甚至也没有力气去挪动那尸体的半分。
  但他知道,有一件事,他还能去做。
  而且要马上去做。
  于是,他又来到了周吉安的家门前。
  天色渐暗,日头沉沦于海下,余晖不再,而此时周家门前的灯笼亮起来了。
  他左右徘徊,几欲叩门,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
  因为他能感觉到,这木门的背后,有欢声。此时的周家人,想必是正在其乐融融地欢聚一堂,享受着这久违的、团圆的晚饭。
  他想要敲门的手,又收了回去。
  有些事,看来只能要他一个人去做了。幸好,他也是身无旁物,没有什么过多可以牵挂的东西。
  那私塾的命运,他已经看到了头。
  而他自己的命运,也随着那私塾看到了头。
  张敬之离开了。
  他拿起了火把,开始独自一人往山里走去。
  今晚的月色是格外的明亮,或许是雨停了的关系,或许是别的原因。
  山中,只有一个人在行走,微风不起波澜,静谧异常。可是,他心中原有的恐惧感却是一扫而空,他感觉不到有血腥的气息,也感觉不到有人在注视他,他甚至也没有听见任何凭空而来的梵声。
  唯有空明。
  直到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他才得以回望向那片村落。
  没有一点点的光。
  周家的灯笼,不知道何时,也熄灭了。
  看着这片寂寥的景象,一时间,有千百个念头是涌入了他心里,而唯独有一点,他始终相信,周吉安一家定然会平安无事。
  他又一次迈开了脚步。
  来到了山顶。
  山顶的雾气,消散了,唯有那月光落在这片数不尽的五层塔之间,清晰可见。
  此刻,这数十上百个五层塔早已褪去了阴晦,是显得如此的庄严。
  张敬之穿过了真青寺的大门,又站在了如来殿前。
  犹豫片刻,
  他紧紧地握住火把,一步一个台阶。
  又推开了这扇隔绝在他与大毗卢遮那佛之间的木门。
  随着枯木的一声闷响,
  原本理应躺在这里的那两具尸体,不见了。
  他看向毗卢遮那佛,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但是他也很清楚,作为这里唯一的见证者,大日如来,毗卢遮那佛不会透露给他一个字。
  一切皆密,
  身语意俱密。
  他需要自己去参悟。
  张敬之没有去点火,他明明知道自己只要丢下这火把,只要转身逃回家中,那一切,都将会自然而然地结束。
  可他没有这么做。
  被周吉安凿开的那个窟窿,还保持着原样。
  他走了过去,他把火把,丢进了窟窿。
  里面,依旧是空空荡荡。
  然后,他用双手,掰住那窟窿的边上,又小心翼翼把自己的身子往里头放。
  但是,他似乎还是低估了里面的高度。
  当他跳落在这个窟窿里面的时候,着实是摔了一跤,脚也被扭到了。
  与此同时,那火把竟熄灭了。
  无风自灭,四下浑然。
  又伸手不见五指,他刚试着迈出去的脚步,就踩在了什么东西上,响起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心中暗叫不好,怕是眼镜被踩坏了。
  可是眼下,有没有眼镜或许已经无关紧要了。
  他只有靠着两手不停地在这十尺见方的空间中摸索着,一点一点,用指尖感受着海边独有的潮湿感。
  然后,他发现了其中一面墙上,有着某种的不同。
  是气流,在指缝间流过。
  这是一面木墙。
  不对,这是一扇木门。
  张敬之尝试着拉了一把木门,那木门,被打开了。
  露出了一条尚不足一人高的通道。
  里头,居然隐约透出了光。
  是烛火的光。
  张敬之咽了口唾沫,他不知道前方到底会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
  可他还是低头,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
  令他更为意外的是,他手上摸着那凹凸不平的墙壁,竟然密布经文。他虽然看不懂,但是却能从字里面感受到,是注入了莫大的心力与恒心。
  他满怀惊异,一边摸着那字,一边顺着光亮往里头走。
  直到,他又沿着那弯弯绕绕的洞道走了不到二十步。
  他才发现这里头,竟是别有洞天。
  那是一处约有丈余宽的圆状平坦空间。
  而头顶之上,更有一洞口,洞口虽不大,但仍可见日月,可观星辰。
  但是最让他感到出奇的地方,是在这地面之上。
  平坦的地面上,画了许多画,也有着许多图形,最为显著的则是圆形。
  一个个等大的圆相切,又构成了一个以中间小圆作为展开,左右对称,上下对称的大圆,大小刚好与这平地的区域相当,大圆的边上,则是每隔一段距离,点有一支蜡烛,而蜡烛与蜡烛之间又有鲜花作为点缀。
  而那些小圆之中的彩绘画像则更为令人啧啧赞叹。
  那小圆的里面似乎是各画有一个如来像。
  姿态也似乎是各异的。
  为什么用似乎这个词,因为张敬之在失去了眼镜后,看得也是不甚清楚。
  他刚想蹲下身把这番精妙看个仔细的时候,他的身后,也就是洞道的外头,传来了一阵念诵的声音。
  张敬之当即被吓了一跳,甚至也忘记了自己扭到腿的事实,一下子又倒在了地上。
  他恐惧地盯着那洞道的方向,
  却也只能是一动不动。
  声音,由远及近。
  与上一次听见念诵不同的是,
  现在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可即便只有一个人的声音,那却是有着非凡的庄严。
  ‘如是我闻:
  一时薄伽梵。
  住如来加持广大金刚法界宫。
  一切持金刚者皆悉集会。
  如来信解游戏神变生大楼阁宝王。
  高无中边。诸大妙宝王。种种间饰。
  菩萨之身为狮子座。
  其金刚名曰:
  虚空无垢执金刚。
  虚空游步执金刚。
  虚空生执金刚。
  被杂色衣执金刚。
  善行步执金刚。
  住一切法平等执金刚。
  哀愍无量众生界执金刚。
  那罗延力执金刚。
  大那罗延力执金刚。
  妙执金刚。
  胜迅执金刚。
  无垢执金刚。
  刃迅执金刚。
  如来甲执金刚。
  如来句生执金刚。
  住无戏论执金刚。
  如来十力生执金刚。
  无垢眼执金刚。
  金刚手秘密主。
  如是上首。
  十佛刹微尘数等持金刚众俱。
  及普贤菩萨。慈氏菩萨。妙吉祥菩萨。除一切盖障菩萨等诸大菩萨。
  前后围绕而演说法。
  所谓越三时如来之日加持故。身语意平等句法门。
  ......’(《大日经》)
  这庄严的念诵到这里的时候,戛然而止了。
  因为这念诵的人,此刻已借助微亮的烛光,站在了这大圆的边上,也就是张敬之的面前。
  可是,失去眼镜的他,除了来人身上衣服的褐色外,他实在是看不清来人的长相。
  更不用说,他此刻是在地上拖动着他崴到的腿脚,缓缓向后挪动着。
  来人不语,他在等待。
  他有足够的耐心与足够的时间可以等待。
  “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时间有限的张敬之,还是首先开了口。
  “如施主所见,这是一座坛城,更准确来说,应为胎藏界曼荼罗。”
  来人言语真诚恳切,看了眼天,看了眼地,一边说着,一边又盘腿坐在了张敬之面前。
  坐在那,曼荼罗的正中。
  可张敬之不敢靠近他,来人似乎也不想惊扰张敬之,并没有接近对方的意思。
  曼荼罗?
  即便对方这般解说,张敬之也还是不会明白。
  “那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会...你明明已经...”
  那人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略带苦恼地思索过后,才道“施主若是在三年以前问贫僧这个问题,那会告诉你,‘我’也不过是凡夫、是众生、是有情。但是现如今,这确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那...这三年来...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个岛会变成这幅模样...你究竟...还想做什么?!”
  张敬之是害怕的,而且很害怕,但他是儒生,是张夫子,是村里唯一的私塾先生。他必须也只能强迫着自己用义正言辞的态度提出了问题。
  “这又是一个非同寻常的问题啊,不过,今晚恐怕会是有些漫长。”
  听对方这么一说,张敬之当即是打了个怵。
  “既然长夜漫漫,不知施主是否有意,听贫僧讲一个故事。”
  那人虽然用的是‘是否’,但实际上这也只是一句陈述句。
  张敬之的身躯已然是不住地发抖,他的口中也像在条件反射般地低声念诵着。
  “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不语怪力乱神...”
  ......
  可是那人也并不在意,只是径自说了起来。
  ‘我记得...那是在道光五年的时候,长江发了大水,芸芸灾众中就有这么个孩童,流离失所,无依无靠,后来,他被带到了一个岛上,卖给了一位岛上的老主持。
  剃度那天,老和尚对他说,让他谨记四大宏愿:众生无边誓愿度,烦恼无尽誓愿断,法门无量誓愿学,佛道无上誓愿成。从此远离俗世,潜心修行,证无上正真道。
  孩童当时也不懂,只是从那一天起,他就成了小和尚。
  在老和尚的教导下,小和尚开始念诵早晚课,他也很是精进,也未曾有缺。
  直到小和尚到了二十岁那年,老和尚把他唤到身边,告诉他,让他做些准备,老和尚马上就要进行‘即身成佛’的仪轨,这个仪轨耗时长久,同时庄严无比,乃是寺中主持代代相传。
  小和尚把仪轨的步骤,都一一记下,然后又做好了准备,准备让老和尚封入箱中...可是,就在这个时候,老和尚却坐化了。
  不过老和尚在坐化前也交代了一些事,他说,这岛上乃镇有一邪祟,每日早晚课必不可断,另外,每三年需行一次祭祀,祭祀由岛民进行,但也需以祈福仪轨尽心护持,也不可断。
  于是乎,小和尚也确实这么做了。
  几十年来,未曾有断。
  小和尚,又成了老和尚。
  经文讲义也早已是烂熟于心。
  可是,这么做,便真的能开悟吗?
  便真的能,前去那,十万亿庄严佛国净土吗?
  他不敢肯定。可是,他也已经到了那个年纪,到了那个需要为自己准备好‘成佛’仪轨的年纪,他也已不再有牵挂了。至于说,再找一个小和尚来继承这个寺,他想来,也还是觉得,不如,就此为止吧。
  至于所谓的镇压邪祟,恐怕也只是个传说罢了。
  可是,就当这个老和尚了无牵挂,准备好了一切的时候。
  岛上,竟来了好几个人,是几名军士押送着一名黄发碧眼的异邦人。
  那是一个洋和尚,也有人称为传教士或是神甫的。
  据说,他是因为在别的地方非法传教而被水师的军士给抓了起来,正要押送回岸上。
  却不料那天是风雨大作,实属百年未遇。
  岛上的人,没有一户人家敢收留他们。
  后来便只能送到寺中,恳请老和尚容许这人暂住,直到暴雨平息。
  老和尚也是欣然同意。
  毕竟,他实在是太久没有与外面的人说过话了。
  只不过,当他第一次看见这个三十来岁的洋人的时候,实在觉得对方有几分怪异,不仅是眼窝深陷,同时也是脸色铁青,就像是许久没有进食的样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洋人都是这般模样。
  老和尚为他熬来一碗米粥。
  可那洋和尚却说,自己并不饿,也吃不下这些东西。
  当对方开口说话的时候,甚至连老和尚也没想到,这洋人竟也会说汉话。
  洋和尚自称名为安东,可当问及来自何处的时候,却回答是,从一个遥远的未来。
  甚是玄妙。
  而洋和尚也说到,这个岛上,似乎有些特别的东西。
  老和尚笑了。
  于是,在往后的三天里,两人居然是这风雨之内的寺中,纵论经学。
  他们从明心见性聊到了因信称义,又从即身成佛论道信得永生。
  三天三夜,不知疲惫,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直到第三天黎明的时候,雨停了。
  这名叫安东的神甫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只是在这离别的时刻,安东要给予老和尚一个拥抱,说那是他们那里的礼仪,老和尚并没有拒绝。
  可是,就在安东拥抱老和尚的那一个刹那。
  老和尚感觉到自己全身是一阵的酥麻,意识也渐渐地模糊了起来。
  在那一刻,他仿佛感觉自己已经是置身于十万亿庄严佛国净土之中,那一刻,他开悟了。
  然后,在这阵模糊之中,他安然地,躺在了地上。一滴滴猩红的液体,经过安东神甫的手流入了老和尚的口中。
  是一阵腥甜的味道,甘露的味道。
  ‘我们说给你基督的血,实际上给你葡萄的甘露。但这一次,我要说,我要给你葡萄的甘露,实际上给你我的血。大师,这是我最后的礼物,或许,能助你脱离六道,护持你早悟无上正等正觉。’
  (《圣经》中,圣餐原指耶稣的血与肉。而实际的弥撒中,用的是葡萄酒与饼。)
  这是安东神甫留给老和尚最后的话。
  老和尚闭上了双眼,至此以后,他就没再见过这个洋人了。
  当老和尚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出现了某种的变化。
  如同百万只蚂蚁在啃咬他的躯体,他感到浑身是疼痛至极。
  与此同时,他觉得是十分的饥饿。
  老和尚一度以为,这是自己该入坐化的时候了,于是,他跌跌撞撞地走入了箱中,自行把箱子又封了起来。
  往后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和尚都一直在箱内是翻来覆去,痛苦无比。
  他没有就此坐化,反倒是这饥饿的感觉越发的严重。
  但是,他也没有饿死。
  这个时候,村子里的人来了,他们像往常一样,来找老和尚在三年一度的祭祀中,代为护持。
  但此刻的老和尚并没有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的面目面对这些人。
  如此往复一阵,再后来,他们都不再来了。
  老和尚似乎也适应了身体的这种变化。
  当他重新打开箱子,走到外头时候,他发现自己,变年轻了。
  又回到了他三十岁时候的模样。
  这即身成佛的仪轨,到底是成功了吗?
  他不敢确定。
  同时,他也感到了一种失落,他并没有如他想的那般,前往佛国净土。
  他甚至感觉,外面的太阳让他产生了一种无力的感觉。
  但是或许也正是这种无力的感觉让他真切地明白到,这才是太阳佛大日如来的无上佛力!
  每个能感受到此等佛力的有情众生都应该对大日如来报以崇敬。
  是的,就是这样。
  那天傍晚的时候,他下山了。
  只因他还困在这具凡躯之中,他实在是太饿了。
  他路过了一个面摊,化来了一碗素面,可是只吃了一半,他就吃不下去了,甚至想要吐出来。
  他逃离了那里,直到他来到了村口的时候,发现了一名瘸子,步履蹒跚。所有人都回家了,没有人再去留意一个瘸子。
  他走上前去,再也抑制不住一种冲动,他一口咬在了瘸子的脖子上,一口一口地,吸食着那瘸子身上流出的猩红甘露,啊,那是一种何其甘美的味道,可这个时候的瘸子,晕了过去。
  但没有死。
  对,瘸子没有死,也不能让他死。
  这时候的他感觉到自己获得了一种特别的能力,他能感知到对方的心跳。
  能感知到对方的病痛与生命力。
  他有些慌乱,可他马上想起了安东神甫曾对他做过的事,于是,他也割开了手腕,让自己的血滴在了那瘸子的口中。
  再后来,瘸子醒了,他不仅是醒了,而且,他的腿竟然也好了。
  他突然明白到,这是他获得的神通,这正是佛力的护持。
  而他此刻所在做的事,正是,普度众生!
  那天夜里,他回到了寺里,他想通了一件事。
  他对那赤红甘露的渴望,实际并不是一种犯戒的行为。因为《律戒》里,并没有说不可食用血液,倒不如说吸食血液才真正是开悟之道。
  既然即身成佛需要近乎不可能的漫长辟谷,既然戒律又说不可杀生不可食肉,那不就是在说,喝血才是即身成佛的关键吗?
  没错,就是这样。
  他终于明白了。
  他其实已经脱离了凡夫之躯。
  可是,既然不是凡夫,那为什么他又没有前往佛国呢?
  啊,啊!可他又很快想明白了。
  他其实也已经置身于佛国净土之中了。
  不过是因为属于他的这片佛国净土被五浊给污染了,成了五浊恶世。
  这恰恰印证了菩萨道证入佛道前需要再入轮回再证圆满的经文。
  若要把这个岛重塑为佛国净土,他就要度化这里的众生,让他们得以脱离轮回。而至于为什么这片净土受了五浊,他只想到了一个原因,那就是,这个岛上尚镇压着的邪祟。
  只要这被称为青河神的邪祟一日不除,众生便一日不能度化。
  从那一天起,老和尚,便给自己重新取了一个法号,善现。’
  张敬之所面对那人的故事说到这里,他总算是都明白过来了。
  他明白了为什么善现能准确地找到那些潜在的信众,也明白了为什么这岛上所发生的所有案子都有着某种的相似,但是又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这或许,是一场他们本就不该介入,也无法介入的战争。
  他们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棋子。
  纵然如同周吉安那般自诩为主导一切的人,也不过是一开始就被带入了其中的阵营之中,从他登岛的那一天起,已置身旋涡。
  张敬之的身子,再一次打起了寒颤,在这六月的暑夜。
  一时间,他陷入了久久不能自语的静默之中。
  “贫僧的故事,说完了。你,相信我的话吗?”
  张敬之看着对方模糊的脸,咽了口唾沫。
  “那...那...既然你说陈瘸子是被你...度...度化了...那为什么,他能在白天出现,但是李采平跟张伍生又...”
  事已至此,纵然知道了真相,张敬之也已经无力再作改变,不过,他还是想知道当中的因缘果报。
  “啊,看来施主也知道陈瘸子。”
  但马上,那人遗憾地摇了摇头。
  “唉,施主,你错了,陈瘸子当时没有被度化,他只是被贫僧治好了。但同时我的菩提心也种在了他的心里,彼时的他还是没法感知大日如来的佛力,还是像凡夫一样活着,而真正的度化,是需要舍弃凡躯,再入佛道...”
  “所以...你...你把李采平他们都杀了...”
  那人又一次摇了摇头。
  “贫僧不过是,在他们弥留之际,救了他们,也算是度化了他们...”
  “可是...李采平又死在了太阳下...”
  “南无大慈大悲大无畏毗卢遮那佛。”他双手合十,又一次遗憾地摇了摇头。“施主说的很对,仅仅是靠肉身的度化是不够的,现如今,他们也还是没能控制自身对甘露的过度渴求,这便还是着了‘贪嗔痴’三毒。
  因此,在直视太阳佛的同时,也才受到了业报,再入轮回,他们还需要精进地学习佛法,才能领悟太阳佛的遍照。”
  “也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像贫僧一样,身相庄严,行走于日夜。”
  唔?
  既已入轮回,又谈何精进。
  张敬之听出,对方所说的‘他们’,实际所指并不一样。不过是在对方的眼中,有情众生早已划归了平等一切之中。
  “他们...你说的他们...到底是...”
  “那自然是,这岛中心向佛法的众生,他们都已经在贫僧佛血的加持后,选择脱离凡躯的受限,誓与贫僧重塑这庄严佛国,同享人寿八万四千岁!”
  (注2:相传弥勒佛成佛之时,众生将与其同享八万四千岁的寿命)
  张敬之心中一惊,他虽然想过岛上失踪的人去哪里了,也想过像李采平那样的情况不会是个例,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
  “那...剩下来的人呢?...那些不愿意的人呢...”
  “为什么会不愿意呢?”
  这个反问倒是一下子把张敬之给问住了。
  “施主,正所谓是心作佛,是心是佛,有情众生本就有佛性,这是与生俱来的。当下不过是受了五浊影响,迷失了心性,只要驱逐了那青河妖,没了那障业,在众生心中种下菩提,自然会度化成佛,也愿意度化成佛。”
  (注3:‘是心作佛,是心是佛’引用的是禅宗的成佛观,也契合天台宗‘六即佛’中的‘理即佛’。)
  对方的回答,让张敬之随之哑然。
  善现透彻清明的双目,直视张敬之的双眸,他在等待着对方的一个回应。
  “施主,最后,就剩下你一人了。从你不忍点火的时候,贫僧便知道,汝乃真真佛之子,是与佛有缘的人,也是有佛心佛性的人。何苦要执念于昔?何苦要执念于情?何苦要执念于疑?”
  “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不语,怪力乱神...”
  ......
  然而,张敬之既不相信对方的话,也不打算变成与对方一样。
  他心中的‘理’还没有被完全淹没。
  倒不如说,这个‘理’字也与他一同,到了一退再退的境地。
  “你...你根本就不是佛!也不是什么菩萨!你...你只是...魔!是吸血的鬼!”
  面对张敬之的呵斥,对方却只是坦然一笑,又不紧不慢地挽上了袖子。
  他朝着张敬之伸出了手臂。
  “施主莫急,贫僧是人是鬼,是佛是魔,你来亲眼一看,便可知晓。”
  他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是淡如止水,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种种一切因缘,都早已破空。
  说罢,他是一步步地逼向了张敬之。
  但是张敬之却只能一点点地往后挪动着身躯。
  “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不语,怪力乱神...”
  可惜,对方并没有就此放过他的打算。
  直到张敬之退到了洞璧,已是退无可退。
  当接触到洞璧的同时,张敬之也已然万念俱灰。
  只是回头确认退路再看去那人的瞬间,不想对方已经近在咫尺。
  张敬之的眼中,只留下了一阵的愕然。
  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他见过这个人,那个本已经死去的人,那个与周吉安梦里描述一模一样的人。
  白亮的双目,尖锐的獠牙。
  但现在,一切都太晚了。
  他不自觉地后仰脖子,任由对方如清风拂柳一般,一手轻搂其腰身,另一手则托扶其后颈。
  猝不及防。
  然后,他感觉到全身一阵的酥麻,而他的血,也从脖颈处滴落到了地上,沿着地上那曼荼罗的外圆,重塑着这一片已然褪色的轮廓。
  浑然之间,他又一次听见了梵语的传诵: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
  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
  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伽弥腻,伽伽楉。
  枳多,迦利,娑婆诃。
  (往生咒)
  ......
  那似乎是无数人的声音,聚集在这寺的四周,如同那些遍布的石塔,或许这传诵真是那石塔所发出的也未可知。
  可是与上回不同的是,此刻的张敬之莫名地听懂了咒文。
  无量光即无量寿,甘露即长生。
  开悟之际,他的目光也开始变得越发的空洞。
  直到吟诵的最后,
  他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到了地上,
  放下了一切的挣扎。
  那一刻,他也似乎理解对方曾形容过的感受。
  抵达,
  十万亿庄严佛国净土。
  ————————————————
  回向偈:
  愿消三障诸烦恼,愿得智慧真明了。
  普愿罪障悉消除,世世常行菩萨道。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
  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
  普愿尽法界。沉溺诸有情。
  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
  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全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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