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颇为棘手

  张院判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
  他脸上的神情，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沉静模样。
  只是眼神，比方才更加专注了几分，闪烁着探究的光芒。
  “哦？姑娘请讲。”
  他的声音不高，语调平缓。
  “老夫行医，本就是为病家解除疾苦，排忧解难。”
  “姑娘但说无妨，切莫有所顾虑。”
  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安抚人心的力量。
  沈清歌那颗狂跳不已的心，竟因此稍稍安定了些许。
  她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
  贝齿深陷，渗出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这股微弱的刺痛，让她纷乱的思绪更加清明。
  她在心中迅速组织着语言，每一个字眼都经过深思熟虑。
  既要说出一些真实的情况，引起他的重视，让他愿意出手相助。
  又绝对，绝对不能暴露自己最核心的秘密——凤麟血脉！
  “是这样的，大人……”
  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那阴影，遮掩了她眸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她的声音比方才更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幽微的苦涩，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一般。
  “奴婢自幼……便有一个难以言喻的怪毛病。”
  “每逢……每逢月圆之夜前后那几日……”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仿佛那几个字有千斤重。
  “奴婢的身体……便会格外不适，痛苦难当。”
  “月圆之夜？”
  张院判几乎是立刻重复了这四个字！
  他眼中，陡然闪过一道锐利慑人的精光！
  沈清歌心头猛地一跳！
  这老狐狸！果然心思敏锐，抓重点的能力超乎寻常！
  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是的，大人。”
  “那种不适……奴婢也难以准确形容。”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仿佛又回到了那可怕的夜晚。
  “有时候，像是五脏六腑都被置于烈火之上反复灼烧，痛得撕心裂肺……”
  “有时候，又像是被无数根淬了毒的针，狠狠穿刺骨髓，让人恨不得立刻死去……”
  她描述这些症状的时候，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痛苦不堪的表情。
  回忆起那种深入骨髓的滋味，是真真切切的恐惧与绝望，至今想来仍不寒而栗。
  “发作之时，奴婢……奴婢有时会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浑身滚烫如烙铁……”
  “力气也变得……比寻常时候要大上许多。”
  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每一个字眼，只含糊地说了“力气变大”。
  绝没敢提及什么双眼通红、力大无穷的修罗恶鬼之相！
  那太骇人听闻了！
  “等……等那阵要命的劲儿过去，奴婢清醒过来之后……”
  “之前发作时发生的事情，大多……大多都记不太清楚了。”
  这个“不太记得”，也是她为自己留的后手。
  以防万一，日后若有纰漏，也好有个说辞。
  说完这些，沈清歌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什么。
  她紧张万分地，一瞬不瞬地观察着张院判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变化。
  她这番半真半假的话，也不知能否蒙混过关？
  他，会愿意伸出援手，帮自己瞧瞧这要命的怪病吗？
  凉亭之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亭外清风吹过树叶时发出的“沙沙”声响，清晰可闻。
  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知名鸟儿的清脆鸣叫，更添了几分幽静。
  张院判听完沈清歌的这番叙述，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就那么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沈清歌。
  那目光，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要将她从里到外，从皮囊到骨血，再到最深处的灵魂，都给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沈清歌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手心里的汗又冒了出来，湿漉漉一片。
  这老院判，您倒是给句话啊！
  这眼神，也忒吓人了点！
  他是不是……看出什么更严重的问题了？
  还是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编故事骗他？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每一息，都如此漫长。
  沈清歌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滞了。
  就在她几乎要扛不住，想开口再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不安的沉默时——
  老院判终于有了动静。
  他长长地、慢慢地吁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息，悠长而复杂。
  带着几分释然，又带着几分更深的疑惑。
  他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凝重。
  比刚才诊脉时，还要凝重数倍！
  “丫头……”
  张院判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所说的这些……可句句属实？”
  “此事非同小可，还望如实相告。”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带着一种医者的严谨和审慎。
  沈清歌闻言，心中一定。
  他没有立刻斥责她，说明有戏！
  她连忙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姿态放得极低。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绝不敢欺瞒大人分毫！”
  “奴婢也为这怪病困扰多年，苦不堪言，一直找不到根由。”
  “今日得遇大人，是奴婢的造化！”
  她说着，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恳切和期盼。
  “还望大人能……能为奴婢指点迷津！”
  现在，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只盼着这老院判能给她一个准话，一线生机！
  张院判闻言，又沉默了。
  他抬手，缓缓捋着颌下的银白胡须，眉头紧紧蹙起。
  像是在思考什么极其棘手，连他都感到为难的问题。
  沈清歌的心，又一次高高悬了起来。
  到底行不行啊？给个痛快话呗！
  半晌。
  就在沈清歌以为又要等上许久时。
  张院判才终于抬起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她。
  “姑娘的这个情况……确实罕见，也颇为棘手。”
  他的声音透着一股沉重。
  “老夫需要回去……仔细思量一番，再查阅一些医典古籍。”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沈清歌焦灼的脸上，随即道：
  “这样吧。”
  “明日辰时。”
  “你到太医院后院的药园来寻老夫。”
  沈清歌微微一愣。
  药园？
  “就是你经常来帮忙打理些草药的那个园子。”张院判补充了一句，语气平静无波。
  说完，他便站起身，利落地收拾起自己的药箱，不再多言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