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跟我说实话，她是不是每天接送你？

  王小虎正要继续取笑莫小满，排队的打饭窗口突然传来铁皮勺子敲窗框的声响，“下一个！”
  莫小满踮起脚，把碗递进打饭窗口。
  负责分饭的食堂阿姨李婶瞥见是她，不禁撇撇嘴。
  铁勺在菜汤桶里搅出浑浊的漩涡，几片蔫白菜叶浮浮沉沉。
  她手里的勺子故意一抖，勺子里本就不多的菜汤又洒回去半勺。
  莫小满眉头一皱：“李婶！你怎么……你的手这么一抖，这勺子里都没剩多少了，我还吃啥呀？”
  李婶的三角眼立刻瞪成铜铃：“我怎么了？”
  她故意把勺子重重磕在桶沿，溅起的汤汁洒在莫小满袖口，“怎么大家都没说什么，回回到你你就有意见啊？我的手本来就这样，你爱吃不吃！”
  说着把搪瓷碗往前一推，半碗菜汤晃出碗沿，在窗口积了一滩褐色的水。
  春桃看出了莫小满的忿忿，她赶紧拽住莫小满的胳膊，把她拉到一边，“你别跟她置气……上个月张铁蛋说她打菜少，第二天饭盒里就多出半截蚯蚓。”
  “只要咱在学生食堂用餐一天，就免不了跟李婶打交道。在还没毕业离开这所学校之前，咱们还是能忍则忍吧。”
  莫小满憋了一胸口的怒气，咬着嘴唇不说话，最终还是只能愤愤不平的忍下了。
  她看见王小虎正冲这边挤眉弄眼，和几个男生指着她窃窃私语。
  食堂屋顶的吊扇吱呀转着，扬起的灰尘落在菜汤里，荡出细小的涟漪。
  二人好不容易找了个空位坐下，莫小满盯着饭盒里发黑的红薯块发怔。
  掺着稻壳的糙米饭硌得牙生疼，她却怎么也咽不下去。
  春桃吃得快，三下五除二扒完饭，用袖子抹了把嘴：“我先回教室趴桌子眯会儿，下午还要背《老三篇》呢。”
  莫小满本来也没多少心思吃东西，吃得慢，见春桃要走，她就更不想吃了。
  铁皮饭盒碰撞桌面的声响渐渐稀疏，整个食堂只剩几个值日生在收拾。
  莫小满用筷子扒拉着铝制饭盒里掺着红薯的糙米饭，啃这最后一块冻得梆硬的红薯饼。
  粗粝的饼渣掉在补丁摞补丁的棉鞋上，她刚要伸手去捡，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抬头时，老师擦得锃亮的鞋尖几乎抵住她的脚尖。
  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这声音太熟悉了，每次教语文的郑老师踩着这样的鞋走进教室，教室里的氛围都会跟着紧绷起来。
  突然一道黑影笼罩下来：“小满，又吃红薯啊？”
  郑老师俯下身，藏青色列宁装的铜纽扣几乎要碰到莫小满的额头。
  她伸手想摸她的头，莫小满下意识往后缩了缩，攥紧碗沿，“嗯，是的，家里……家里红薯收得多。”
  她瞥见郑老师身后，王小虎正领着几个男生挤眉弄眼。
  郑老师在她身边坐下，手指死死按住莫小满的肩膀：“你这孩子，也不知道跟老师说。”
  “前儿个张铁蛋他妈还给我送了半斤玉米面，说是要感谢我给张铁蛋补课……要是知道你现在只能啃红薯，老师就给你家送点玉米面过去了。”
  她假惺惺地叹口气，话锋一转，声音突然压低，“不过老师听说，最近有城里来的知青对你特别照顾？”
  莫小满闻到她身上刺鼻的雪花膏味，有点下意识的皱眉头。
  她想起今早温语柔把她送到学校附近，特意在老槐树下停下，把烤红薯塞进她手里时说的“饿了就吃这个，垫一垫肚子，别告诉别人我送你”。
  而此刻郑老师的目光像两根钢针，死死钉在莫小满的脸上。
  于是莫小满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谁照顾我啊。”
  郑老师突然凑近，“跟老师说实话，是不是温知青每天接送你？”
  莫须有摇头：“没有，今天我是自己来的。”
  话一出口，莫小满就看见郑老师嘴角勾起的冷笑。
  “是吗？”
  郑老师的声音压得极低，脸凑得很近，呼出的热气带着蒜味，“可是张老师怎么跟我说，他看见温知青把你送到校门口的啊……”
  莫小满听了后背沁出冷汗。
  莫小满明明清楚地记得，温语柔今天特意停在老槐树那儿，还说过她只能送莫小满到学校附近，而不能直接送莫小满到学校门口，毕竟让别人看见她往学校接送莫小满不太好。
  这一点，在校门口卖糖人的刘大爷可以作证——但刘大爷上个月刚被扣了“投机倒把”的帽子。
  郑老师嘴角挂着假笑，眼里却没有半点温度，“而且去还听人说，温知青还去你家里过夜了？”
  “没、没有！”
  莫小满立刻否认，指甲抠进碗沿，“他们那些知青都是住在林场的知青宿舍里，语柔姐……温知青怎么可能去我家里过夜啊……”
  “哦，这样啊。”
  郑老师的语气冷淡不少。
  她直起腰，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
  莫小满抬头飞速瞥了一眼，瞥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有个地方还用红笔画了圈，里头似乎写着“温”字。
  “叮铃——”
  上课铃突然炸响，惊得莫小满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
  郑老师站起身，拍了拍列宁装下摆的褶皱，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严厉：“最近咱们的课事上到《纪念白求恩》，对吧？”
  “别忘了老师在课堂上教过你们的，要学习白求恩同志的国际主义精神，警惕某些人打着帮助的幌子。就比如，城里来的知识分子，他们的思想酒复杂得很。”
  “还要紧跟组织步伐、跟组织说实话，遇到某些不该交往的人……”她故意拖长尾音，“可得离远些，否则容易伤到自己。”
  说完，郑老师转身就走，赶着上课去了，鞋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声响。
  食堂里空荡荡的，只剩莫小满的搪瓷碗孤零零地搁在桌上。
  碗里的菜汤已经凉透，浮着的白菜叶像极了河里漂着的水草。
  直到郑老师的身影消失在食堂门口，莫小满心里满是纳闷和疑惑。
  “哥，你说郑老师是怎么知道今天是语柔姐送我去学校的？”莫小满的声音将莫东生拉回现实，“语柔姐明明没送我到门口，而且……”
  而且郑老师还专程跑过来找她问一趟、确认一下她是不是真的被温语柔送到学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