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金塘村的月光像一团揉皱的锡纸，晃晃悠悠地悬在满家的屋檐角。
    既然要去找江勇，就不打无准备的仗。
    满超英晚上就打电话，跟江镇长约汇报工作的时间。
    "江镇长说上午有县委常委会？"满超英攥着手机的手指发白，窗台上晾着的蓝染布被夜风掀起，扑簌簌蹭过她后颈。电话那头传来翻动纸张的沙沙声："下午三点，江镇亲自带庄里村金书记过来"。
    江镇长工作忙碌是常态，基层就是如此，上面千根线，下面一根针。但是听说是苗绣工坊的事，他除了上午要去县里去参加县委常委会，没有办法请假，下午把其他事都推了，而且都不要满超英和周芝芝去镇里，而是他自己亲自来金塘村，听金塘村的诉求。
    不仅他来，而且他把庄里村的村支书金佑民也叫来，来个三方会谈。
    满超英、周芝芝都明白，江镇长作为领导这么主动，态度这么好，也无非是心虚，想尽快平息各方的矛盾，早点把这个项目启动。
    周芝芝第一次借别人的名头行事，内心不禁有些惴惴，想起经常跟政府打交道的陈晨，想要跟陈晨请教，但是不知道合适不合适，理论上陈晨是新成长公司的人，但是情感上她又觉得陈晨教会了她很多，让她在职业上迅速成长。究竟能不能开这个口，究竟要不要信任，思量再三，她决定还是相信陈晨，给陈晨打电话，询问假借唐青林的名头给镇政府施压，要注意什么。
    周芝芝盯着通讯录里"陈晨"的名字，屏幕幽光在她眼底投下两片蓝雾，她仿佛回到了北京三元桥的cbd里，写字楼里的咖啡香突然涌进鼻腔。手指按下拨号键的瞬间，屋檐惊起的夜枭扑棱棱掠过窗棂。
    电话很快被接起，周芝芝忙开口：“陈晨姐，这么晚联系您，打扰您了”。
    陈晨在那边笑了，声音依旧温柔：“芝芝啊，好久不联系，你还不知道我们么，这才8点多，我什么时候9点之前下过班？”
    周芝芝有些恍惚，原来她也过的这样的时间表，但是在金塘村，9点多大多数人都已经进入梦乡了。
    周芝芝于是说：“我现在在村里呆久了，都忘了北京的作息了”。
    陈晨：“那你现在还没有休息，打电话来，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周芝芝感慨陈晨的心细如发，就着她的话说：“陈晨姐，还真有事要跟您请教一下，是关于苗绣工坊项目的”。
    于是周芝芝把唐青林来访，如何向市里争取苗绣工坊项目，又是如何被镇里夺走的从头说到尾，
    陈晨是个好的倾听者，中间除了应两句，毫不打扰周芝芝的述说，等听完，她思考了下，才开口回应：“芝芝，我听完你的想法，只有一个感觉，你成长的太快了，这些主意哪是原来的你能想出来的，不反对就不错了。你用唐青林给江镇长施压，但是你要明白一点，施压不是对抗而是共谋。”
    “共谋？”周芝芝无意识转着钢笔，笔帽磕在搪瓷杯沿叮当作响。
    “对”，陈晨在文件空白处画起关系图谱，钢笔尖戳破纸张，“江镇长要政绩、你要公道，那就给他造个更光鲜的空中楼阁。让他看到，苗绣工坊放在金塘村，前景多么广阔，不仅仅是经济上，还多面开花”。
    周芝芝心领神会：“我要给江镇长谈的不是压力，而是前景”。
    陈晨说：“对！而且施压，是要看尺度，如果你让他感觉，你是拿领导来压他，反而适得其反，强龙还不压地头蛇。”
    周芝芝问：“难道不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吗？”
    陈晨说；“无论是什么关系，都是博弈的关系，政商关系也好、上下级关系也好、镇村也好，都是在博弈。谈判就像苗绣双面绣，要让人看见正面牡丹，看不见背面的线头。施压就是线头，正面的绣花才是你应该给他看的，比如换个方式啊，你去求他。还不能是一个人求，而且是金塘村全村去求。这个项目，给了庄里村，难道村里人就没有想法吗？他们难道不会要公道吗，他们不想有人做主吗？”
    周芝芝听完陈晨的话，茅塞顿开，自己之前还只是就事论事，现在听完陈晨的，才知道什么叫经验老道——把人卖了，还让人替自己数钱。挂了电话，窗外的蛙鸣忽然沉寂，她看见玻璃上凝结的雾气正蜿蜒出奇异纹路，像某种古老图腾。
    周芝芝马上喊来龙承云和满超英，把自己更加成熟的计谋，告诉了龙承云和满超英。在她的授意和安排下，龙承云和满超英，第二天一大早就走出了家门。
    龙承云踩着青石板往村口踱步时，老樟树下的铜烟锅正此起彼伏地明灭。吴婶的千层底扎进日光里，针尖挑起银丝般的露珠。
    龙承云叹了口气。
    吴婶听见叹气声才抬起头："龙大哥，你大早上叹什么气？”
    龙承云看着天边，说：“看你纳鞋底，是不是还要绣鞋面？自己穿还是卖啊？”
    吴婶愣了：“这跟你啥关系，我做个布鞋，还把你做叹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