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拨雪寻春

    “——运气好？”
    孟玄鱼手中的霜毫险些打滑，她托着腮，用一种沉静但掺杂了些怀疑的目光，盯着眼前刚过身不久的亡魂：“我问你死因，你却说你运气好？”
    那少年一扬下巴，昂首挺胸答道：“是啊，人间道时局乱得很，每天都有人死于非命，我运气好才死得这样体面，自己选的。”
    孟玄鱼无话可说，在生死簿上寻了一圈，找到此人前生的记录，重重画下一笔。少年亡魂伸长了脖子瞅她，“老板，我下辈子能做个什么？”
    “我怎么知道。”孟玄鱼道，“轮回在天。你此生业障因果只有自己晓得，倒来问我，这些事我可管不了，喝完汤就过桥去吧，谁叫你都别回头啊。”
    少年问，“为什么？”
    孟玄鱼故意吓唬：“回头就投不得胎了！”
    其实是阿涂近来心情不好，谁踩着他过桥就咬谁的脑袋。
    她用眼角一瞥，望见那少年眉心间绕了股傲气与愁绪混杂的事物，忍不住用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微光一晃，顿时收了颗珠子藏在袖中。
    少年直起身来，用手指摸了摸下巴，四处张望：“对了老板，都说忘川河边有面镜子，能照见来世，我去一看便知，这镜子在哪里？”
    “对不住，孽镜台仍在施工，下辈子来时就能照见了。”孟玄鱼头也不抬，只挥了挥手中的笔，高声喝道，“下一个——”
    少年铭记着孟玄鱼的嘱咐，念叨着“不能回头、不能回头”就走了。
    彤鲢敲了下船舷，又赶了个人下来。
    孟玄鱼将手中的生死簿揭过一页，和气地问，“……你叫什么？”
    忘川边的黑夜仍是漫长，无星无月，叫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那日孟玄鱼饮下了未沸的药汤，药效虽猛，时效却短，她在河边醒醒睡睡，不过七八日的功夫就醒转了一些，恢复了些零星的记忆，知道自己是个客栈的老板，但客栈都碎成废墟了，只好自己动手盖房子。
    她一忙就忙了许久。
    中间有个梳着乱蓬蓬麻花辫的小姑娘来帮她，身后还跟了群吓破了胆的孤魂野鬼，个个都畏畏缩缩地，像过街老鼠，不知在怕什么。
    小姑娘比比划划地要说什么，孟玄鱼听不大懂。
    不过幸好有这些人帮忙，客栈很快初具雏形，有了个草棚子，大家都不用露宿河边了。
    对于孟玄鱼把什么东西都忘了这件事，彤鲢急得上蹿下跳，心焦不已。
    但她说不出话，也没办法讲故事给孟玄鱼听，只好每日固执地用石块和树枝在河边的湿土上画东西。
    彤鲢此人在丹青之术上可谓天赋异禀，无论是花鸟鱼虫，还是飞禽走兽，无一例外，全部发挥得一塌糊涂。
    不过画得久了，偶有灵光一闪的时刻，终于有一日，孟玄鱼能瞧出她笔下画得是只龇牙咧嘴的火狐狸，还有只汪汪乱叫的小狗。
    孟玄鱼忍不住替她鼓掌，“太好了，铁杵也能磨成针。”
    彤鲢乐得鼻孔朝天，根本忘记要告诉孟玄鱼那画中的狐狸和狗分别是谁。
    至于其他更多看不出面目的怪物，则按下不谈了。
    孟玄鱼打发走了彤鲢运来的这一批亡魂，揣着满兜乱撞的珠子跑到忘川边洗手。河边的土肥沃了许多，她随手用珠子捏了一大片的苦水玫瑰和鬼藤蔓，如今长得枝繁叶茂，绕得阿涂满身都是。
    幸亏彤鲢找到了那堵在三恶道之间的蜡油井盖——
    孟玄鱼想，若不是如此，阿涂的灵识要么一直在外游荡，要么就得从土块里筛出小小的蜡油碎片，那可真是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