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首罗长绝

    滟磨说，我是所有神仙悲剧的开端。
    所以，杀了我。
    这是他从未提出过的要求。
    自从九百年前他意外救起孟玄鱼，虽说一直在半强迫地叫她为自己做事，但滟磨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二人有来有往，孟玄鱼凡有事相求，只要滟磨做得到，他从不推拒。
    孟玄鱼并不真正地了解他，只能平心而论，至少对着自己时，滟磨并不是个坏人。
    “你想死了，为什么。”
    她问，“难道那位方姑娘的事，已经了结了吗？”
    滟磨垂下眼睫，神色似乎因这名字有短暂的恍惚之感，但不过转瞬即逝。
    方……榴火。
    他默然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往世镜碎裂那一日，我已见着了她，那些被我忘却的记忆苏醒了，我便知，是该结束了。”
    滟磨道，“九百年前那次黄金台之考的异变，导致天地间有了两位孟章神君和一个本不该出现的我，我在阿修罗道聚出灵识，取代了他们的神明滟磨。我来自它，却又不完全是它，既不是滟磨，也不是玄穹尊。”
    孟玄鱼掌心出了汗，攥着刀柄的手也在打滑，“既然你们不是同一种事物……那为什么还要杀了你。”
    “因为，只要将我的身躯拦在黄金台降落的途中，此后黄金台便永远不会落下。我知道，这是所有天神道生灵的心愿，他们满心怨愤，日日祝祷，所求的也不过是自己能活下去而已，你也是。”
    “……她也是如此。”
    滟磨垂下眼睛。
    一张脸从少年滟磨肩头浮起，嘴唇腐烂，黑洞洞的嘴巴一张一合，森冷的牙齿在他身前停留了片刻，却又颤巍巍合上了，身体犹如蛇一般游动，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滟磨淡漠地瞅了那怪物一眼，又转过头来，直视孟玄鱼道：“因为太过相似，它会觉得我是它的某一部分肢体，所以会闪避所有与我有关的地点和气息，仔细着不要吃掉自己。这些年忘川边一直平安无事，也是因为有我在，令它避之唯恐不及的缘故。”
    “我的头，只要斩断一颗，就会忘却这颗头中承载的记忆。”滟磨身后的光轮旋转几圈，稍年长些的青年脸孔缓缓浮现，驱替了少年的面孔。
    更多眼珠在孟玄鱼身侧的黑暗里睁开。
    有些就生在蠕动的墙壁上，有些悬在鲜红的肢体与脉络上，还有一些，是直接钉在滟磨的皮肤上，手指的缝隙里。
    无一例外，这些瞳孔都燃烧着微光。
    是死去的神仙们，每一只都看住孟玄鱼。
    青年滟磨的声音也不似方才清亮，仿佛累极了：“用犬神，斩落我的这颗头，让我忘却一切，守在此处。首罗天从此封闭，不再收受神仙的修为，同时，也再不让黄金台落下——天神道中，从此没有玄穹降灾。”
    这是太大的诱惑，也是她心心念念所要的，选择的机会。
    身侧死气浑浊，孟玄鱼喉头抽搐，竭力呼吸，却吸不进一丝活气。她艰难地吞了吞咸腥的口水，改用双手，稳住手中发抖的长刀。
    滟磨懒洋洋一笑，“别忘了，你可是此次黄金台的座主，虽然犬神胡闹在卷轴上乱改，但做主的始终是你——我想，是时候敲锣结束这场考试了。”
    孟玄鱼不适地蹙起眉头，抬眼望他。
    “孟婆，不要怕，不要犹豫，为了你自己，为了一切，来杀我。犬神剖心再化暴政三刀，也是为了此刻，早在阿修罗道时，他就闻见了我身上同玄穹尊一模一样的气味，我明白，他也明白。”
    滟磨眼中湿润柔和，甚至主动将披散的长发拢到了一边去，“从前大大小小，我曾帮过你许多次，换这一次。叫我忘了这一切，忘了方榴火，也忘了你们。”